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欢喜呀 > {镜}一百零二章:五年(再生)
    厚重布帘把阳光挡在窗外,室内昏暗,依稀能透过电脑散光看见沙发上躺了个人,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回旋,尤浩久久未舍得抽神清醒,他知道是梦,正因为是梦才想沉溺,哪怕多听半句也好。

    可惜天不遂人愿,座机手机连番轰炸,大有不眠不休之势。

    尤浩长手捞过茶几上的手机,不等他问,手机那头噼里啪啦一顿骂,气势汹汹堪比滚滚长江水。

    开了扩音,尤浩起身走进洗浴间,手机随意搁置在架子上,水流声砸在地面,玻璃门升腾起雾气,隐隐约约能看见硬挺勃发的背肌。

    玄关传来指纹解锁的声音,随后门被人从外推开,来人运动服加身,个高腿长,手中提了两碗面,客厅里鬼哭狼嚎的动静让他眉心微皱,仔细辨认出声音主人,继而选择直接路过客厅,把面放吧台,脚步返回从沙发缝里找到家居遥控器,厚重窗帘平缓朝两边打开,强烈的太阳光线顿时倾泻而来。

    昨儿两人跑了趟北城,摸着夜色回来,又在外边喝了不少。

    “来了。”

    尤浩裹着浴袍走出来,不太适应光线眯着眼打了个招呼,单手擦头发,重新拿起手机贴耳边,说了句“没完了?”

    简单的两个字让电话里头安静如鸡,分明也没有不耐,但就是让人开罪不起。

    “我告诉过你,那女人藏着心思,你要觉得这墙撞得不够狠爬起来再找一个接着撞,公司是成宥的,你问我没意思,你如果非要从我这找回答,那我告诉你,从你做出选择开始,你金赫在我这已经是个垃圾。”

    尤浩闻着味看向吧台,许恩在嗦面嗦得自在,肚子唱起空城计,他把毛巾甩沙发上,脚步利索朝主卧走。

    “砰”的关门声,许恩在从手机里抬起眼皮子,对话框停留在林夏侯发的尤浩怎么样。

    “为什么还接你电话?这话回去问问你爸,行了小朋友,哥哥忙呢,你没事就在垃圾堆里待着,爱护城市卫生从你做起。”

    隔着一道门,尤浩怼人的声音也清清楚楚,许恩在手指微动,给林夏侯回了句没事。

    毕业后,龙翔把集团底下一家刚收购的公司给尤浩练手,引起外界议论纷纷,而牵扯出这事的起因很简单,尤浩想要九天管理实权,这是龙翔给他的考验。

    “不养生么,吃饭玩手机?”

    吧台另一边尤浩入座,他已经换了身衣服,休闲风格的衬衫套装。

    当初用来练手的子公司在尤浩手底下发展成初露锋芒的娱乐公司,主业务培养娱乐新星,这新星包括影视歌三栖但不限于此,他公司也捧直播间网红,相比于如今泛滥一地的特色网红,他家艺人比较才情,外界传闻小尤总好这口,所以公司艺人随主。

    许恩在把手机给他看,尤浩接过来翻了翻内容,低头吃面,两个男人话不多,面吃得见底时他说:“没什么难过的,五年了,萧橙总要再陪她走一段,不然白疼它了。”

    从闹腾爱撒娇变得沉静乖巧,这点像萧念,可能总是会有这个过程吧。

    都说养猫不如养狗,狗狗温顺念主,猫都是养不熟的狼,天性如此浅薄,但萧橙没有,或许也是随主重感情,这几年都不太爱动弹,就喜欢窝在阳台懒洋洋地,尤浩偶尔想多了放视频看,萧橙能多叫唤好几声,食欲也会变好,终究是睹物思人的心病,五年了,终究是熬不下去了。

    “金赫又作什么妖?”许恩在边收拾桌上残余边撇开话题。

    讲真尤浩把心思藏的很好,萧念把尤浩当知己,当半个哥哥,她在景洲陪林夏侯干尽所有青春叛逆事,但那是重在参与,可萧念在雨城逆反而任性,动作老练地抽烟喝酒、不太爱笑、不太爱搭理人、夜半不着家在外兜风………还有很多事情,都是与她在景洲时截然相反大相径庭的,以上那些事儿的陪伴和参与者是尤浩。

    尤浩真的把心思藏得太好,以至于当事人毫无察觉,甚至瞒过林夏侯和他,如今回头想一想,萧念那年病理期大多时候是尤浩陪着护着,他总说自己无拘束自由得很,其实把更多心思放在该放的人身上了。

    “金赫那女朋友是对家派来玩潜伏的女间谍,差点搅黄成宥一次大单子,被我俩反将一军,现在没用了,看金赫意思,应该有把柄被对家拿捏。”尤浩从冰箱里拿了瓶苏打水,顺带递给许恩在一瓶。

    许恩在接过来放进冰箱,另拿了瓶矿泉水,他问:“之前听你说成宥公司有内鬼,就是金赫女朋友?”

    尤浩“嗯”了句。

    成宥公司的对家说来不陌生,可不正是老冤家樊简么,自打两年前尤浩车祸事件以后,就把雪耻的对象转移向了成宥,或许是他觉得成家这个老豪门不如龙翔这个新贵得势吧,毕竟樊简如今是他们圈里出了名的谁红和谁贴。

    两年前尤浩那场午夜“碰碰车”事故,警方第一时间锁定了当晚被冒犯的几位视频主角,连司机都先入为主认为肯定是樊简或者虞欣然一时恼羞成怒实施打击报复,然而没查出什么,能把车停在老街口的虽然谈不上非富即贵,但大多不缺钱,只不过那醉酒碰过来的车主后头被虞美然查出来和樊简是主顾关系,叫魏韬。

    “碰碰车”事情私了没闹大,但在圈里也算一桩闲谈,没办法尤浩正红。

    话题扯回来,这魏韬现在是樊简眼前的得力干将,樊简自己是个唯利主义者更加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砸钱养出来的魏韬与他不遑多让,都是能被钱差遣的主,总之成宥这次是碰上两个缠人的了,也难怪尤浩生气。

    “发什么愣?你飞机几点来着?”尤浩看向许恩在,他没有戴表的习惯,腕子上至今只有那坠着茶晶石的线绳。

    “十一点。”许恩在戴了块运动表,“时间差不多了,那我回隔壁收拾收拾,”

    尤浩点头,“出门过来敲门。”

    相比于高中时期夜跑街篮的情谊,大学以后大家各自奔赴前程,东南西北相聚时间挺少,尤浩这个本地相对而言比较闲的人几乎有空都送机,接送过虞大明星,捎带过难得放假的席勒,许恩在更不用说了,他家这几年日子愈发好过,许爸许妈就近在江景房给他买了套房子,说是送给他的婚房。

    嗯,婚房。

    许恩在今年23,意气风发的大好青年,大学毕业后许妈妈明里暗里提醒自家小儿子可以找女朋友了,有许恩义这个大儿子大龄不成家的例子在前,许妈妈于是把目标和期待都放在了小儿子身上。

    大学毕业后许恩在赴国外读研,继续钻研法律,当能够贡献自身的社会价值又可以同时实现热爱的理想,这是可遇不可求的概率事件,许恩在其实挺忙,国外不好请假,这次是个突发事件,萧橙赶着九月去了……

    两人提前出发也逃不过高峰期的道路,踩着点把人送到机场,许恩在提着行李箱走了没两步,他回头看向尤浩,想说些什么又没能说什么。

    尤浩靠着车门,冲他摆了摆手,他说道:“成了,大老爷们别磨磨唧唧的。”

    许恩在于是笑了笑,说道:“给你买了几盆花,你仔细养着。”

    所有人都没想到席勒报考京大国防,席家人不少走仕途的,什么老师、建筑师、医生都是有的,甚至还出了个席琥那样的不成体统的败家玩意,然而就是这个败家子也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席家从不缺世面和见识,唯独让众人意想不到的席勒这个日头里磕碰不得的娇贵人,居然义无反顾上了军旅这趟吃得苦中苦的列车。

    萧念对他的影响不可谓不小,那是活生生的女孩子,还是让他情窦初开的姑娘。

    高考结束那晚,几人在萧念墓碑前彻夜长谈,席勒那时说,他生来日子顺遂,事事如意,生活自得,知道人性道德底线,也听说过不少道德沦丧的社会新闻,可等到事情真实发生在身边才觉得自己太浅薄,浅薄到他每天睁开眼睛想的是早点吃什么,而他不知道的时候,萧念不仅要和病痛斗争,还要想着怎么扯下那些见不得光的恶贯满盈的遮羞布。

    心有愿望国泰民安,家国山河无恙,这是生而为人最基本的认知和底线,而席勒想成为守家卫国的战士,他想让小家圆满欢乐,想守护一方国民安康无忧。

    他们几个人啊,只有林夏侯真正把日子和生活过成风花雪月的五彩缤纷,小侯爷儿时拿起相机就不曾放下,懂音乐能绘画,与萧念强迫式去学习不同,他的孩童和少年时期一直是以兴趣爱好在经营这些课外活动,少时当有林家那般言传身教的好规矩,才得以养成心有志向意气风发的好儿郎。

    尤浩从机场回到家,刚好遇上店家送货上门,他眼神掠过几盆花,一边签收单子一边听着店家细细碎碎的嘱咐。

    “我知道说这些有点唠叨,但是花草如人嘛,都得好好呵护才行。”送货的是个姑娘,浓眉大眼的,笑起来和付乐一样有两个酒窝。

    江景房这片管理严格,因而一同上来还有物业安保,那安保没忍住笑了笑,尤浩把签收单递给她,看着她问:“你家开的店?”

    那姑娘点头。

    尤浩又说:“那加个微信吧,方便后续联系……”他瞥向活像吃了大瓜的安保,接着说:“毕竟花草如人,得好好爱护才行。”

    短暂的交接完毕,廊道又剩下尤浩一人,他把盆栽搬到阳台,又打开微信看店家发来的注意事项,把该做的都做完,又把择日该做的订了个闹钟提醒,这才歇下来和盆栽们无声对视。

    四盆君子兰中间是橙子盆栽,念想这种东西,你信它即存在,而存在即合理,三合院那棵橙子树已经凋零枯败,后边又养了好几棵,可尤浩好像天生不具备打理植物的能力,不管怎么小心都养不活。

    尤浩摸出手机,随着“咔嚓”的快门声落下,一条朋友圈的新鲜出炉。

    ────

    付乐坐标位置京城某影视城,她今天来探班虞美然,虞美然接了部质量不错的网剧,也是第一次作为女主角的荧屏之作,她看得双目杀气腾腾,挪几步凑到小助理耳边阴森森道:“这男的是嫌自己两只手多余吗?”

    小助理叹了口气,揉了把耳朵,“没办法,这圈里除了资本,就属咖位牛批。他是墨氏娱乐的艺人,带着资本爸爸的钱的空降兵,惹不起啊!”

    两人说的不是男主,是剧组男二号,墨氏娱乐唱跳艺人刘子灏,前两年参演了部军事题材的戏,那部戏是老戏骨多,男女主角也不拉垮,感情为次,主打军旅事业线,因此反响非常好,刘子灏因而受到不少关注,他的人设是踏实勤恳的反差萌,就是唱的情歌,演的实在剧本,私下其实是个可爱宝贝那种。

    付乐就看不惯贵圈这种拿资源不干人事的作为,简直放任垃圾满天飞,这不是污染环境呢嘛!好气哦,好想爆料啊,然而小助理拉住她,“不行不可以,姐还得在圈子里混,你这是添乱,墨氏娱乐动动嘴皮子姐就得滚回家继承家业了,这可不就成了姐的悲惨人生了吗?”

    小助理说完,身后传来压低的笑声,二人齐转身,原来是男主不知何时来到身后,付乐脑中警灯大闪,面上不显分毫,倒是小助理颇为尴尬,社死现场啊社死现场!当着人墨氏娱乐的人说墨氏娱乐的小话,这不是尴尬他妈给尴尬开门,尴尬到家了吗!

    是的没错,这部网剧由墨氏娱乐投资赞助,采取的是惯来的买一送一模式,其实就是经纪公司要捧新人,让公司老人拉一把带一带的意思。

    眼前这位就是那部军旅戏男主江澍,和刘子灏二次合作,官方消息放出去那天不少人期待两人会碰撞出新的火花,和刘子灏可不同,这位是墨氏娱乐的王牌选手,综艺少有,演技很扎实,是圈里的人人赞颂的前辈,是粉圈人人都想替自家本命沾一沾的好大哥。

    三人一时无话,付乐默默地挪几步远离江澍,顺带拉着小助理作掩护,看着虞美然在镜头前继续和刘子灏拉扯演戏。

    这部剧是都市生活剧,副线是女导演和男编剧旗鼓相当的爱情,主线重在向观众展示幕后工作人员的心酸和起伏,刘子灏在剧中饰演资方的小少总,所以和女主角有不少应酬的戏份,资本少爷和美艳女导也藏着这部戏想要暗讽的含义,因此虞美然和刘子灏交手戏份很多。

    虞美然今日戏份结束时太阳已经西斜,保姆车行驶在路上,付乐边清理相机库存边念叨刘子灏这也不行,那也不对,总之她愤愤表示路转黑了。

    付乐头也不抬道:“以后我身边要有人粉他直接绝交,什么狗东西!”

    虞美然懒得卸装,靠在座椅上休息,和小助理无奈地相视一笑,她转移话题,“我听粉丝说影视城附近新开了家餐厅,味道不错,去不去?”

    “去啊!诶,这张是……”付乐凝眉盯着相机里陌生的照片看,虞美然凑过去问怎么了?

    付乐把相机给她看,虞美然看了会,把照片导入电脑,小助理盯着画质清晰的照片,说道:“果然好看的人都是和玩在一起的吗?太养眼了吧!”

    “除了身高穿搭你哪里看出来的好看?”付乐疑问反问,虞美然侧耳倾听。

    小助理挑眉把照片放大,然后移到边角,指着凸面镜倒映出来的人影,雪花纷飞的街头,少年身形颀长撑着伞,头微垂和少女对望,风雪不染佳偶,生动自然又美好。

    车厢内顿时安静下来,虞美然和付乐一眨不眨盯着照片看,小助理疑惑正要询问怎么回事,先被付乐抢先发言。

    “这这……这是楚辞和……”她不可置信指着照片看向虞美然,没说完的话被虞美然续上,“是楚辞和萧念。”

    …………

    京城的霞光把天空渲染城蓬勃生机的斑斓五彩,傍晚落日见证缱绻晚风与云朵缠绵悱恻,街道行人如潮,车流如川海,神明曾来过。

    同一片天空之下,金发碧眼的男人含笑看着近在咫尺的枪口,他说:“这几世与我而言不过须臾之间,两位主子死生契阔,你我的使命也即将了结。”他上前一步,握着枪口递上心口,“北淼,自由就要来了,你做好准备了吗?”

    枪的主人背风而立,发丝迎风撩动,握枪的手不稳,露出的半截腕子中血红脉络没入衣袖,眸色动容,“她只有十七岁,才十七岁!”

    男人抬眸望着万丈霞光,“日薄西山才会迎来旭日东升。”

    也是同样的道理,枯木朽珠方能脱胎换骨浴火重生,那位小神主啊,终将破茧成蝶向光而生。

    ──分割线──

    尤浩常年有应酬,只是短短两年,他也成了酒局副主位,他的身边也有了挡酒的助理,有二十四小时待命的司机,他学会如何在觥筹交错中游刃有余,也学会了在高朋满里虚文浮礼。

    “尤总年少有为,实乃业界典范。”

    开腔的吴总是今天的甲方,北城人氏,他手里握着不少北城圈里资源,是个有利可图的大客户,北城向来风调雨顺,这位在外头养了不少人,却只有一位放在心上的法定继承人,是遗孀留下的独子,后来再婚家里多了位继女,再未生养。

    儿女双全听起来人生赢家,那小闺女如今五岁,大儿子在国外进修学习,听说是个勤学奋进的优质二代,内情是吴总婚前就立了规矩这辈子只有独子长女足矣,实乃是巩固事业的联姻关系,各自凑成一家以寻求好处罢了,这吴总除了去世的朱砂痣如今最看重不过是儿子。

    “吴总言过其实,圈里哪个不晓得小公子去年玩性拍了部音乐剧,一鸣惊人一举拿下平台金奖,这才是天生才华,来日可期。”

    人来人往的场面话,说者有心,听者有意罢了。

    两人碰了一杯,其他陪场的自然一一附和捧场,气氛总归有人拥护,如若真当冷落下来那可真就是有大场面了。

    作为今天的东道主,场子是自然是尤浩安排准备的,城西新盖起会所天外天,距离九天不出一里地。

    ——九天之外任有天,龙吟长啸由在此。

    这句张狂恣意的楹联出自龙吟手笔,现如今城北仅剩的龙家旁支,和他父母“不管天下事”的作为不同,这位小姐和连家连恪是幼儿园就相识的缘分,因此和龙翔也算有过接触,生平也最怵龙翔,开业时宾客各个要求现提一副对联,最后抓阄作为这天外天福联,龙吟成了那个幸运儿。

    吴总算是商圈里广泛无奇那类人,玩归玩闹归闹,低调不出格,因而这场应酬踩着零点钟声结束了。

    尤浩没醉,只是身上烟酒气浓重,他想踏着夜色漫步去到九天,奈何街道布满璀璨霓虹,连月光都难以得见。

    天外天开张,九天重回门庭若市,也有龙翔一人得道,通家鸡犬升天的理在其中。

    尤浩踏进大堂,对着那绕柱金龙眼底升腾起笑意,几年前的软装,奢华是奢华的,如今时代进步总有几分土豪的意思在里边,不似城池赋风雅景致,古色古香的韵味总是不过时的,不怪萧念挑毛病,南边来的萧小姐,骨子里多少有些洋派的骄矜与挑剔。

    “尤二爷这是准备要拜一拜?”

    庞祈西装革履走来,九天和天外天发展步入正轨以后,他如今闲碎日子多得很,有事没事两头走走看看,最近都有机会寻摸夜色去ruffian&n和席琥讨教切磋酒艺。

    过了而立之年的男人要么家室圆满妻女热炕头,要么就是放荡不羁爱自由,庞祈是后者,三十岁的男人风华正茂正是一枝花。

    自打萧念入了心魔尤浩就不爱搭理ruffian&n那些旧人,这几年更甚,联系的少之又少了,不过也是见面颔首点头的客套。

    庞祈自知不受人欢迎,亦没再打趣调侃,只是今晚酒气微醺引出几分旧年惆怅。

    “日复一日又一年,九月将至,银杏广场落叶该是一茬茬铺满地了。”

    这银杏广场是世纪广场的前身,雨城除了春夏湖畔柳条,最多的便是银杏。

    尤浩没让司机接送,一路沿着霓虹街灯去到世纪广场,音乐喷泉泛着柔光,他在对面的长椅坐下来,夜风温和撩起几分睡意,他抱着外套不知不觉垂头闭了眼。

    银杏广场没有银杏,十年前就已经没有了,短浅的睡梦竟也遇见了那年的小姑娘。

    她半蹲着摆弄相机在拍音乐喷泉,裙摆曳地沾了水,他看见比她高出半个头的小少年替她提起裙摆,小姑娘蓦然回头看他,短暂的四目相对,小少年不明所以问怎么了?小姑娘语气诚恳实在告诉他触碰女孩裙子之前,首先询问显得比较绅士。

    他心想着,真笨啊小尤总!怎么可以随意掀开女孩的裙子呢?

    后来渐渐长大,每每回想起这天,觉得的确冒犯,小少年没有坏心只是想要保护她漂亮的裙子,可是她已经是只徜徉天空的白天鹅,她迂回婉约地告诉小少年这欠缺妥当,轻描淡写的化解了尴尬局面,然而小少年还是闹了个大红脸。

    “没关系,你请我吃糖吧。”

    “好!你要吃什么?”

    “一颗棒棒糖就好了,但我喜欢橙子味。”

    “我去买,你在这里等我!”

    一颗棒棒糖就好了,不是橘子不是柚子是橙子,缺爱的小小姑娘在表明她的诉求,她喜欢橙子,唯一且如一………尤浩倏然转醒,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两颗棒棒糖,奶味和橙子味,他猛地起身四处张望。

    “萧念!”

    凌晨一点,世纪广场秋风萧瑟,四周静谧萧索。

    尤浩握紧两颗糖,目光不断在音乐喷泉周围扫荡找寻,回应他的只有落叶被风吹起的回旋声。

    “萧念!是你回来了对吗?”

    踱步到音乐喷泉前,尤浩来回看向广场各处。

    “这次不躲行吗?”

    “你出来见见我啊,我等你很久了!”

    那年第二次见面,小少年把小姑娘带到世纪广场,说那里傍晚有小吃街,头顶坠着星星灯,一闪一闪的很好看。

    中途出了些小插曲,小少年去附近小铺子买糖,嘱咐小姑娘在原地等他不要乱跑,可等他回来原地空无一人,小少年握着两颗橙子味棒棒糖焦急地在周围徘徊寻找。

    静谧萧条的广场led大屏突然亮起,尤浩脚步顿住,掌心渐渐收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屏幕画面。

    小少年走后小姑娘依言在原地等候,她坐在长椅,音乐喷泉后钻出来一只黑猫,圆滚滚的脑袋,毛茸茸的身子,小姑娘很快被萌物俘虏去心思,小姑娘半蹲下去,只是不等她碰到,黑猫跑开一段距离又回头看了看小姑娘,拟人化极了,不动神色俘获了小姑娘全部心神。

    “萧念……”尤浩喃喃。

    那只猫并没有跑很远,也并不是什么人迹罕至的地方,原来在一方草坪背后,有老人倒地不起,小姑娘开始变得警惕,直到看见附近的监控探头,她站在那里打了急救电话,配合医护把人送上了救护车。

    回到原地的时候时间过去大半,却没见到小少年,只是不等她疑惑,广场响起播音广播,声声“萧念小朋友,你的哥哥在原地等你”回荡在广场上空。

    故事可爱的像场喜剧,原来广场工作人员先去照顾了突发疾病的老人,监控探头小姑娘被淹没在大人堆里,而小少年执意等在原地,喜剧的是小姑娘找错了“原地”,世纪广场的音乐喷泉建了四个方位,小姑娘迷路闹了个脸红,小少年失而复得红了眼。

    景洲季秋月儿弯,雨城这季节却是圆月,此时悄悄从云层中冒出半点边角,月光晶莹清透很是秀丽,世纪广场香樟落叶片片,金发碧眼的男人站在石碑旁抱只猫儿仰头望月,不远处是从幻境中转醒的尤浩,猫儿低声轻唤在男人怀里昏昏欲睡。

    风儿掠过发梢在耳畔打转,传来那头人的动静,这世上永远有人在死去,死的人不会变成星星,有的人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也有人是通往转世生路,是轮回,亦是神佛的仁慈。

    男人垂眸张开手心,不见脉络,不探前生,不寻来世。

    国外旭日刚刚升起时,林夏侯突然接到尤浩电话,他道:“这两年公司一直很稳定,龙翔答应再过两年就把九天交给我。”

    尤浩和龙翔的约定他知晓,林夏侯系扣子的手微顿,他看向床柜上的照片,火红的枫叶底下,他和萧念坐在湖畔的合照。

    这照片来由奇妙,照相馆老板给他寄的,原本他应当在十月醒来,原本萧念会在国外陪他渡过火红枫叶盛放的康复期,原本他们曾在康复后的第一天清晨去游湖,这照片正是出自那天手笔,是委托路人帮忙拍的,然而在这段萧念会提前死亡的故事里,他收到了这张故事里没有发生过的曾经。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累憔悴,“她回来会不会怪我没养好萧橙?”

    公司能保证在三年内和连氏的娱乐公司平起平坐,龙翔就把九天交给尤浩,尤浩曾说过,他得守好九天,守好萧念的嫁妆,哪里都不去,就好好待在雨城等她回来。

    “阿浩,你信因果吗?我们是她这辈子的因,她总要对我们有一个交代的。”

    林夏侯在合照旁边的台历本上圈了个圈,这一年的开学季已经收尾,但下一页还会有新的十月,这本台历没等到她回来,还会有崭新的下一本,萧姐向来挑剔,挑日子挑的久了他们要多包容。

    “林夏侯,我有没有说过,我有时候很嫉妒你。”

    世纪广场早已改种植梧桐和万年青,尤浩从不羡慕景洲的青玉路,他只羡慕萧念曾与林夏侯一起走遍景洲大街小巷,吃过所有爱吃与不爱吃的,他们互相陪伴长大,那年夏天的糖果,也是林夏侯间接给的影响,萧念会给所有在乎的人糖果,因为当年小侯爷给了她一捧偏爱。

    电话嘟声挂断,尤浩背靠长椅,眼前似有金发碧眼的男人信步走来,只是那面孔变得模糊重影让人看不清,最后的最后,手机落地四分五裂,长椅上的尤浩像是没了生气的人偶,一缕白光悄然从他眉间逝去。<ris握着白暇玉瓶,笑了笑,喃喃自语道:“只差我了……“

    三魂六魄只差收尾,九月快到了,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

    “喵~”

    那圆月隐隐见了红,渐渐被乌云藏匿,无人可见,空旷寂寥的广场一人一猫迎着路灯渐行渐远。

    ────

    龙翔在夕照房焚烧旧物,一些有关于萧念的旧物,其中包括那副沉眠山画幅。

    连靳在旁擦拭桌子,鼎炉火光旺盛。

    房内阴影处还有一人,身着墨色衣裳,一对桃花眼敛纳华光,风清月朗的清明。

    无人言语,鼎炉内火烧的不时跳起火星子,直到阿巳在外敲门,说道起来事,原来是警局来信,龙家二位老头子去了,说今儿放风回去就食不下饭,半夜疼痛大脑,连医院都来得及送,直接死在狱里了。

    阴影处的男人眼睑微动,不言不语充当哑巴耳聋之人。

    房里唯有连靳说了句让阿巳退下的话。

    龙翔握着卷好的画轴,眸中映着烈烈火光,沉吟不语,片刻后还是把画轴丢进火堆中,鼎炉顿时起了旺火,照得房屋四壁婆娑影动。

    说好的三载,城池赋白灯笼挂了五年之久,阿巳侯着连守取下灯笼,送进夕照房时两人望着空无半字的楹柱,微微滞愣并不多言,二人送进去便出来,来回不过眨眼间,都规矩着没有张望闻听。

    与此同时,一盏孔明灯自城池赋楼宇中冉冉升起,缓缓赴月色而去,昏暗夜色中明灯渐失,殊不知那火焰迎风肆虐飞扬,一簇火苗倏然点燃绢布,上头弯弯绕绕的符文于烈火中快速燃烧成了灰烬,风儿带不走散烬,只听见有人在说话。

    一人说:“吾秉承天意,斯自当不渝承诺,至死方休。”

    一人回:“若顺承天意,吾予尔入转世轮回,不问来生。”

    “季秋红月最终被乌云吞噬入腹,那西山火光通天,从此世上再无沉眠山林。”

    原来是落地窗前,付乐在和虞美然对戏,付乐把台词簿盖住,趴伏在茶几前,望着朦朦夜色,她眼皮渐沉,低语道:“为什么容不下西山的天神?”

    无人回答,蜷在沙发里的虞美然已经陷入沉睡,指尖松开,台词簿掉地,最后一页纸用红笔标注,是几句旁白。

    缘由天神因渡劫堕魔,致西山民不聊生,夜夜血漫长河,生生世世困于西境。

    那场天火是考验,是惩戒,然而误入迷途闯进沉眠山的小神主秉性纯挚,剜了双目试图借助启蛰灵魄拯救西山万物,她不知,那位天神的启蛰灵魄于他人无用,他修的无情道,不懂情爱,浅薄生死,又何谈拯救万物生呢?

    这世上原没有神明,是因为有人期盼,因念而生,因念而亡,许是小神主感动九天,上苍感念,西山封尘陨落长河,永生永世荒芜萧索。

    神明动了心困于情,天道予他的惩戒,是一世世看着心上人在眼前死去。

    夕照房阴影处已不见人,那城池赋楼宇处却有两道的斜长人影,二人相对而立,左边的人开口道:“冘玄,你可曾愧疚,她生来命格因你改写,渡劫不慎险而魂飞魄散,若非稚子纯净容你阴魄助你休调,她千金之躯何至背精怪妖魔的骂名?”

    右边那人却只说:“那你又可曾想过,冥冥之中,她当是道法对你我二人的考验,你生来纯性秉善普渡万象,不至因天劫毁灵根堕魔。”

    那人仰头望月眸瞳却无甚光,他平静道:“冘玄,你可曾听过禅曰‘毗婆尸佛偈身从无相中受生,犹如幻出诸形像。幻人心识本来无,罪福皆空无所住‘,你与扶摇望舒相依,与暮霭羲和为伴,却至今未能登极乐,困惑情之一字,是你心中执著种下因,因果是非,心有所住,业障不清,孰是孰非,你如何推脱于道法。”

    “玄觐。”

    夜色中二人相对而立,两对何其相像的眉目,只不过一双黯淡无光,一双容光霁月,黑云压阵,星月无光,楼宇高处唯有风经过。

    夕照房内,连靳手握白玉瓷瓶,他面容沉静,望着鼎炉焰火旺盛道:“好一句佛曰,好一句因果业障,我竟不知这位还有这样的参悟。”说罢,抬手将玉瓶抛入鼎炉。

    连靳端坐阖上眼,指腹一颗一颗捻过盈滑圆润的佛珠,嘴里念念有词。

    龙翔仍旧在往鼎炉内添置物件,是些姑娘家的旧物,他腕中空荡也至今,不戴表,也不戴其实饰物,倒是眉梢那道疤痕淡了不少,比指甲印还要浅上许多,想来只消等这夜过去就无人知晓三爷额面曾有伤处。

    风往来去来,亦往去处去,黑云悄悄散了些去,盈盈月光刺破云霾,给昏暗的无边夜色平添几缕光亮,城池赋楼宇再无一人。